之四。孤味。

未亡人是不能直接在告別式上出現的。我父親走的那天,我的阿姨,也就是我弟弟妹妹的生母,在告別式的外頭;她,也不知道為了什麼,可以這樣一直哭一直哭。

今年的武漢肺炎,口罩帶走很多人沒必要而需要偽裝的表情。父親直腸癌,在今年二月初離世。那天我沒看到太多人,關於父親的各種表情。但我的阿姨——那個跟著我那不長才的父親,一跟就是快三十年的女人,卻是表情讓我最深刻的。

跟『孤味』幾乎一樣的劇情是,我跟這個名義上(至少在身分證上頭)的父親,二十年沒打照面。二十年後,前年的夏天,我得知他罹癌的消息;去年底他靠著堂姐聯絡到我,看見他的時候,他身形已經縮成過去的一半還更小,然後再看見他,已經是唯一不用戴著口罩的一張相紙,掛在那個滿滿花圈的靈堂上方。

他,照片上的那個看似誠懇老實的樣貌,像是慈父。可惜在場的我們四個小孩,尤其是我,完全已經無法認得,到底哪個是屬於現實中的他。即便後來在吃便當的時候,跟幾個同輩的聊到以前種種,我還是記不得他可以這樣慈祥微笑著。

想替他照片戴上口罩,或許這樣我還比較可以記得。

有時想想,一個人連全民健保都不願意繳,身上也沒有任何一個可以負責醫藥費用的保單,最後留在身後的是幾十萬⋯⋯,喔我忘記他在這患病的幾年,就是在『身前』就耗盡了多少我阿姨每天包便當和送報紙的辛苦,更別說『身後』有沒有給了我們什麼。

阿姨哭,是哭她青春的流逝,還是哭著這樣一個男人的遠去?

處理遺產時,我才更發現,父親居然沒有「配偶」。阿姨跟著這幾十年,生了三個孩子,⋯⋯

我想幫我阿姨戴上口罩了。

放手。看完『孤味』,想起,那天我唯一哭著的,是看見父親被火化的那一刻。我在關上靈車的門,喊著『爸,上車了!』我恍然覺得人生到了那一刻——離開父親的那年,我考上高中,那年父親剛好就是三十六歲,就是我剛好現在的年紀。二十年,我們剛好相差的年紀,前前後後這樣隱約拉扯的過去,也該結束了。

有時候覺得這樣的人,好自私卻也好羨慕,羨慕他可以自私而輕鬆地,走開。而把這些種進別人腦海裡,像棉絮一樣飄進別人鼻子裡,不斷過敏而困擾的一切,留給還在呼吸著的每個人。

逝者,就這樣留下了什麼,最後只有活著的,還要學著去放手,去放掉了什麼。

#家暴的人生
#失能與高風險家庭的生活真的很可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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